艾棹


谁谓宋远?跂予望之。

沙漠来信

*又滚入瓶颈,先晾两首小小习作;还有一点深夜敲出来的闲话,随地放置了。



  里程


已走多少远,

还有多少程,

问问驾驶员,

萤光数字记里程。


“问问驾驶员”,这无答之问

驱使我们在自己的夏日正午站起。

“我们的飞行在一个静夜迎来体解。

十位伊卡洛斯酣睡——在沙漠背面。

而古代海岸、麦地、书报和共和国

在那之后几度冰冻,几经雪融。”

一切富含讯息,蝉的眼泪升腾。

我们仿佛听见了这一声答话

明灭在天角。风倾泻而来下。

世界布满树木生长的形影和响声。



  儿童


我的皮肤黄褐。

我的眼睛黄褐,更深。

我的毛发黄褐,深于更深。

幼小时我爱好恐龙骨架

坚硬,惊恐,已死:恰似

我这身躯。我早早把她砍倒

切分成十二段,我的木柴,

棍棒,或镐头。来,腰带缠绕

你们,既然我们还要相伴一生。


一定不是爱情造成了我。

我的打皱的脸纹,唇与耳的茧

我幼年河流里死去的鱼,我倒下的

美丽小小姊妹:这一切令婚姻蒙羞,

足够。他和她在铁房间里争斗时

我将木柴排列开,又打制石器——

别有光荣飘荡在王城之外。

不幸福令王宫蒙羞。

本幕结束了。


一定不是爱情造成了

我的生活。湿冷的河岸旁

栽满药用植物,花朵简单而热烈。

他们相互亲吻(鬼影!我砍剁

我的骨头,唾!)他们二十岁了

二十岁就死。这样就很好,

药草叶片之下,河水呼啸。


鬼影!他和她在铁房间里争斗时

我推动着那只摇床,挪动,趟进

秋天的小溪……秋天无时不呼唤,

透过女诗鬼的骷髅,其光焰更温柔。

枣红马,仍像报时一样

从云端鸣叫。男人和女人

去别处结合。这样就很好,

烧去一段又一段柴火。

我是永远的儿童。



  荒绿


—我们在平日里想,并且说:作品大于我的身体,作品那尖锐、短时的闪光高于我困顿、连绵的生活。凡是存下了一些作品,就在形式上压倒了死亡和空无。

  然而在舞台上,管弦伴奏下,“莫扎特”唱道:——我只希望有人爱我原本的模样。台下的身体受到感动,深以为然。然而,这样的讲述好像是天才故事独有的配件,好像雀斑只合降落在美人的脸颊上。

  “不是谁都有成为符号的权利。”不是谁都能在典型、特例和模板的群山之外谈起生活。那个处于讲述之外的身躯,那个置于讲述之下的生活,它们有着从切割到挤压的不胜枚举的遭遇。

  写作时,我们无不关心人情,关心脖颈与脖颈、胸膛与胸膛之间那橙红炽热的水之网。那可能产生的、有圆顶的神圣空间,那可能在空间中发生的生长与愈合。然而,这样的写作本身,可能是以剥离实感、对抗人性的方式进行的。

  我又想到诗人之死。

  我们的尖梢里储存着成为水、空气、电击的倾向。同时,我缓慢、迟钝地揣测“学养”为何,它应该是源源不断向下泻落的谷粒。


—当然我还是要问:我是什么?暂时使我成为我的,形成了这只踩踏砂岩的脚的,形成了这双吐纳景色的眼睛的,它们是什么?是什么?欧式的句法,两个逗号或两个破折号制造的从句?半文半白的并不规范的用词?向诗体和蹩脚意识流坠跌的偏向力?摄影棚似的空间描写和设置?刻意寻求凝固、全无规律、拖拖沓沓的叙事节奏?

  我警惕平常的形容词。我有“语不惊人……”的古老倾向。我写不出简短、精准的句子,作为弥补,我时时刻刻都在通感,犹如一头大声喘气的白牛。我在这个比婚纱还薄的故事里安插一些别的关怀、别的不安。我不会为了快意而写性。我的女性角色都是配角。我的女性角色都是蓄势待发的正面角色,是我的推手、扶手、扳手。还有呢?还有呢?什么是我?

  什么是我?这不自然的苦工?什么是我?一点术语、几堂课、一些诗稿垫在背后?我的高中作文很少拿到五十分及以上——或许,从未有过——那么为什么?我的父母和老师觉得这一学院优美、光荣,那么为什么?我花大笔时间涂鸦,我是那晚自习后的走廊上唯一一个酷爱屈原的人,那么就这样?我涂鸦、读书,用两个器官尖叫,那么就这样?我曾经擅长做题,擅长填空,解开,列点,句号,那么就这样?填满政治、历史、地理那敞开的答题区,怀抱全部的真诚,那么就这样?那么就这样?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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还有一点涂鸦!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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