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近期摸鱼产物,三个小故事,囤一囤√
*并非意在情节和人物!是对小随感的具象化尝试。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蹩脚寓言。
丨歌人
女孩揉皱了一张稿纸。阿玛兰塔发现她时,她局促地站了起来,另一张纸刚刚被墨迹填满。
“我害怕我今天又要写不完了。”
“你可以即兴唱唱随意编造的东西,”阿玛兰塔劝慰地握住那截手腕,“篝火不会发现,醉客不会在乎。流浪生活已经把你训练成一个老练的诗人了。”
“好吧,现在夜色已经降下来了,我也没有别的办法。阿玛兰塔,给我找一个藏身的地方吧——”女孩怀着不曾打消的、迷信似的忧虑说,“但是这样下去,总有一天我会变成鸟的。”
阿玛兰塔带她到阁楼,一捆捆稻草后面。灯已点上,跳舞的人已面颊飞红;女孩抱起她的琴,她的双手变成弯曲的爪子,嘴唇变成红色的喙。
阁楼的木板上有许多缝隙。透过它们,她能看见,音乐的孢子飘落在姑娘的头发、裙摆和鞋跟上,在这些地方扩张。她能看见人们在一个圆圈之中旋转,一切都在圆融、亲密地旋转,好像有人把酒浆一圈一圈注入她的头颅。
女孩弹唱一首关于水仙女和马夫的歌,可能当她的嘴变成鸟喙,夜晚的精怪就能够跳进她的喉咙,透过她发声。她一边唱,一边想着,总有一天她会变成真正的鸟,一个没有语言的动物。
大地要失去一个孩子。
丨森林
旅行的人照样坐在那个可以看见森林的窗子边。她现在已经接受现实,她在心里承认,自己对森林曾经有着过分的期待。
那些树是杰出的人、历史的人留下的树:他们的脊骨,施加了抵抗腐朽的魔咒后,被埋进土里。原地长出的树,枝干散发庄严的香气,叶片振鸣出冷峻的音乐。这些树的果实里充满悲伤的秘密、光明的秘密。
她曾经以为远洋航船可以治疗自己心灵的缺陷,于是她登上了船;后来她以为神圣的学城可以荡涤它的所有居民。一个月前,她作为学城居民旅游至此。
她在旅馆消磨的时间增加了。她知道,她本没有那么喜爱森林。
在这里,她的座椅上,她看见不少从森林中出来的人,明天还会进入森林的人,森林的常客。他们看起来都不像森林。那些女人仍然鲜艳,嘴唇在火光下显得尤其鲜红,牙齿强硬,手臂刚劲。那些男人说着刺激可怖的话,说着软弱的话,说着疯话。那些女人像煤矿一样沉默,她们背着弓箭,为了兴之所至或者为了契约,她们明天仍然可能杀人。
还有一个真正的诗人,在他们中间不停碰杯,不停交谈,不停朗读。他眼睛发亮,彻夜哭泣自己的命运。
这些时候,森林就安伏在窗外,五百米以外的地方。
旅行的人就坐在那个窗子边。在她一时感伤的眼睛看来,入夜以后,这里的每个杯子、每瓶酒、每束火、每缕蛛丝、每个客人,都笼罩在了那些如烟似雾的问题当中:森林藏匿在此间房屋的哪个角落?森林去向哪里?森林会原谅吗?森林是否早有预见?
丨夏虫
有一个并不富有的少年人,她家里经营一家店铺,人来人往、像大海一样喧哗莫测的白天,她就长时间独自待在店铺的第三层楼——一间矮小的阁楼。
她见过的事物太少,她的履历太瘠薄。她遇到的鲜花、乐器、书籍和酒瓶还远远不够多,不够分担她的灵魂。因此,就连她的幻想也在一定的领域里打转。转着转着,由于百无聊赖,它就常常靠近“伟大”、靠近“永恒”;也就是说,靠近空泛。她能想象的,不是伟大和永恒的实体,而是它们的名字。
在她抱着双膝、坐在阁楼里,痴想这些词汇的时候,一只昆虫在她耳朵后面悄悄孵化了出来。它振动翅膀,飞进她的头发里,她立刻产生了一种幻觉,错觉伟大的灵感落进了她的头颅。那只昆虫在她发鬓里默默吐丝,丝线越长越长,幻觉也在她头顶越缚越牢。
它在傍晚飞上一棵繁茂的大叶榕。它收紧它的丝线,把少年人带到树下。她注意到了那些美丽的叶子,于是开始采摘它们。第二天,她带着它们来到阁楼,开始在树叶上写字。
这种昆虫不是神使,也不是恶魔。它们是无善无恶的小东西,唯独渴望存活。
少年人写啊写,在她书写的时候,她把她自己推进了矛盾之中。因为她的家庭远不富裕,她既希望店铺终日没有来客,让她清清静静,听清灵感吐丝和振翅的声响;也希望店里多多来客,维持每晚的蜡烛供给,维持她的三餐和手腕的力气。
在她书写的时候,她的身体满怀嫉妒,和那只昆虫争抢她的头颅。利用暑热、利用困倦,她的身体悄悄点燃她的发丝——那是昆虫的住所。
她写啊写,可以预想,她能拥有的最好的结局如下:
因为饲养一只拥有法力的昆虫,她将得到一份含有法力的报偿。夏天结束的那几日,当她晾干最后一片树叶时,她将为期一天地变成一只金色甲虫。
她将看到,幻想的篇章滴落在真实的城市上。她可以展开她的翅膀,在这新的城市上空作一次环游。
而秋天会兜住她,把她带回她的床铺上。因为,即使是有法力的昆虫,例如她的那一只,也逃不过这个命运:在秋天的床铺上永远睡下。